小众视频在YouTube的兴起促进了新网络社区的形成和新视频主题的诞生。YouTube上有无穷无尽的频道和视频,那些能够满足人类更隐秘、更深层次的欲望的视频也自成一派,这些欲望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可能被传统媒体行业或我们自己忽略了。新类型视频的诞生扩大了我们对娱乐的传统定义。
“晚上好,我是玛丽亚。”一位女士轻声细语地说。她戴着大圈耳环,一头金色的长发显得格外迷人:“这段视频将使你放松。”随着视频的介绍,她示意观众:“我将通过一系列不同的方法让你感到平静和放松。”
为了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我特意戴了一副质量上乘的降噪耳机。目的不在于捕捉她说的每一个字,而在于她是怎么说的。她温柔的低声耳语在我耳畔回荡。她每发出一个音节,你都能听到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的轻微的声音,似乎想象得出她是怎样用舌尖抵住嘴唇,将呼出的气流缓缓送出牙齿。不一会儿,她拿起一把梳子,那种柄很粗、前端的平头上布满许多竖起小气囊齿的梳子。她用手指刮擦那些小齿发出“扑哧”的声音,然后又用指尖轻叩梳子边缘,最后才将梳子穿过自己的缕缕金发。
10分钟后,玛丽亚开始用一根羽毛来摩挲自己的脸(这段视频有16分钟长)。我说不上她的口音来自哪里,反正听起来有点儿像东欧人。“别担心。”她轻柔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待那传说中的兴奋感顺着我的脊背往下爬。
我翘首以盼的兴奋感又叫“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ASMR)。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通过YouTube视频试图感受这种神奇的效果了。这些引导ASMR体验的视频在YouTube上相当受欢迎,说不定你也曾经体验过。
什么是ASMR?“它的狂热追随者称,这是一种由特定感官刺激诱发的、令人愉悦的兴奋感,伴随着头部、脊椎等部分强烈的又刺又麻的感觉。” 在第一篇描述ASMR现象(也是为数不多记录在案的)的学术论文中,医学研究人员尼廷•阿胡贾这样写道。据说,人群中只有一定比例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我很好奇自己是否也是其中一员。对于ASMR现象的解释众说纷纭,相关的科学研究却很少,但毫无疑问的是,ASMR爱好者感受到了某种东西。玛丽亚的视频下有一条评论称:“当我看这个视频的时候颤抖得厉害……抽搐感和刺痛一道,让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这种感觉真是强烈啊。”看到这里,你难道不想亲自尝试一下?
ASMR在2010年才被正式当作专有名词,2011年开始进入公众视野,那时人们对这种神乎其技的体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玛丽亚是YouTube上ASMR频道“温柔耳语”(Gentle Whispering)的大明星。“温柔耳语”有超过80万名订户,其视频的总浏览量超过了2.5亿次。我看的视频名叫《*_*超治愈的ASMR视频*_*》(*_* Oh such a good 3D-sound ASMR video *_*),它的观看次数超过1700万次,是该频道最受欢迎的视频。目前,《温柔耳语》有250多个视频,从《~放松:折叠松软的毛巾》(~Relaxing Fluffy Towels Folds ~)到《*耳语*〈纽约时报〉文章选读》(*Whisper * NY Times newspaper article reading ),不一而足。YouTube上面有不少跟ASMR相关的频道,像“希瑟的羽毛ASMR”、“按摩ASMR”和“小宇宙ASMR”等,每一个都拥有超过10万的订户。不过,“温柔耳语”是最受欢迎的。
“我刚起床。如果我的声音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玛丽亚在她位于巴尔的摩的家中说。我们当时正在通电话。她告诉我她还没有开嗓,这一过程包括唱歌、喝一种特殊的茶,以及进食苹果和蜂蜜等。玛丽亚显得有些担心,但其实大可不必,她的声音没问题,正合我意。我得说,跟玛丽亚的对话是我有史以来做过的最舒服的一次采访。
玛丽亚第一次接触到ASMR的时候还是个孩子。那时她在俄罗斯的利佩茨克。一天,她和一个朋友玩“老师和学生”的角色扮演游戏,玛丽亚扮作学生,她的朋友扮演老师。玩游戏的时候,朋友一边翻动书页一边说话的声音触动了她的内心。“那一刻,我仿佛感到香槟泡沫在我的全身流淌。”她回忆道,“我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它如此令人愉悦,简直难以置信。”玛丽亚渐渐长大了,这种感觉偶尔会回来。“大多是发生在有人轻声说话的时候,而且声音往往伴随着缓慢而从容的动作。”
玛丽亚在19岁时移民到了美国。2009年,因为离婚的事,她的情绪十分糟糕。她转向YouTube上的冥想视频寻求帮助,以平息焦虑。一天,她在自己YouTube主页的相关视频栏发现了一个叫作“耳语视频”的东西。玛丽亚打开其中一个,一位名为“耳语之花”(whis-perflower)的女人,用英语和俄语低声说着什么。“当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震撼。这就是我儿时体会过的那种感觉,它是如此强烈。”那一刻,玛丽亚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人也有过类似的体验。“我开始浏览评论,发现很多人也和我一样有过那种感觉。”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玛丽亚成为这些视频的常客,她用它们克服焦虑的情绪。
“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许多人都很喜欢耳语视频,只不过这些视频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玛丽亚说。2011年,她推出了自己的频道“温柔耳语”。当时,玛丽亚在一家医疗用品商店做前台。她的频道一开始没什么观众,两年后逐渐累积了十多万的订户。2015年,玛丽亚辞去前台的工作,全身心经营她的YouTube频道。
在研究ASMR的过程中,我找到一些对ASMR尚不了解的人聊天,他们几乎都有同样的反应:这恐怕是什么变态的性癖好吧。我必须承认,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尽管在ASMR爱好者会集的在线论坛上,他们坚定反对这种观点。但我依然心存疑虑,或许这还不仅仅是一种性癖好那么简单。网上的ASMR频道大多由年轻漂亮的女士主持,想要找一个明显含有色情意味的ASMR视频并非难事。此外,ASMR视频中常见的“角色扮演”场景也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一切似乎都在暗示,ASMR就是一种性癖好。真是这样吗?
从“温柔耳语”频道的数据来看,男性观众和女性观众的数量几乎持平。事实上,女性观众要略多一点。如果说观众的性别比例有些出人意料,那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网上还有为数不少的男性“ASMR耳语者”。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证明寻求ASMR快感的人并不是在满足性癖好。事实上,我的一位朋友就表示:“说不定女性观众恰恰觉得羽毛和轻声细语格外挑逗呢。”凡是网上出现的大众难以理解的事物,要么被定义为边缘化,要么就是变态,ASMR的遭遇也是如此。但是,2015年英国的两位研究人员以匿名方式在ASMR论坛和团体中进行调查,发现“只有一小部分人(5%)使用ASMR影音进行性刺激,绝大多数参与者(84%)并不认同这种做法”。 绝大部分受访者使用ASMR的目的是促进睡眠或者缓解压力。
ASMR视频的创作者女性多于男性。一种解释是,女性的声音更柔和、更富有治愈的功效。玛丽亚则认为女性的优势其实存在于心理层面:“在自然界中,女性是养育者,所以更温柔、更有爱心。”
我采访玛丽亚那会儿,她的频道每天有超过25万次的浏览量,并且还在不断攀升。人们停留在视频的观看时长平均接近11分钟,在一些时间较长的视频上则停留了接近20分钟。这对网络视频来说是相当可观的收看时长。玛丽亚的粉丝来自各行各业,她告诉我,像急救工作人员、消防员、教师和律师等压力较大的专业工作者,收看视频的时间还要更长。多年来,她跟许多粉丝都保持着联系。“我每天收到数百封电子邮件,还有各种各样从不同平台发来的评论和消息。”玛丽亚曾经收到过来自飞行员的信息,他们在长途飞行的休息时间观看她的视频以便帮助入睡;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伍军人来信称他们观看视频以免夜惊发作;还有父母和他们的婴儿或者很小的孩子一起看ASMR视频。“我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了别人的生活当中,这真是太神奇了!”玛丽亚兴奋地说。
这些不寻常的视频在人们的生活中竟然扮演了如此重要而有意义的角色,这乍听上去难免让人抓狂。不过,我们早就说过,在视频时代,像YouTube这样的网络平台不仅是我们的集体灵魂,也是个人爱好的延伸。而ASMR视频的流行则是我们利用线上娱乐满足个人需求的最好缩影。“我们不是医生,也没有医学学位。”玛丽亚笑着说,“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去帮助和引导另一个人……我觉得这很美好。”
1966年11月,纽约电视台WPIX11频道的总经理弗雷德•斯劳尔为这家独立电视台的平安夜直播节目制订了一个方案:在平安夜当晚花3个小时直播壁炉中柴火燃烧的情景。《纽约时报》写道:“这在电视史上从未有过……从晚上9点30分到第二天0点30分,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噼啪作响的火焰,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幻想它的旁边有一棵圣诞树,或者把火焰幻想成圣诞树的装饰。感谢电子设备带来的奇迹,电视里终于没有商业广告了,它们随着炉火里的灰烬和烟雾一起消失了。” 这个名为《国家篝火之夜》(Yule Log )的节目只有壁炉中静静燃烧的柴火,它是如此怀旧又温情,勾起了许多纽约人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份乡愁。结果,这个“节目”大受欢迎,成为风靡美国各地的年度传统。
大约50年后,挪威公共广播公司(NRK,相当于挪威的BBC)做出了类似的惊人之举。2011年夏天,电视台连续直播134小时,展现了一艘邮轮沿着挪威海岸一路从卑尔根航行至希尔克内斯的全过程。这个节目名为《海达路德:分分秒秒》(Hurtigruten minutt for minutt ),这种类型的节目则被称作“慢电视”。NRK已经不是头一次这样做了 。不过即使如此,这个长达134小时的节目也绝对称得上“慢电视”的一次大胆突破。说来也怪,这个冗长的节目竟十分受欢迎。据悉,挪威的500万名居民中有一半以上曾经调频观看了该节目。当这艘邮轮最终在韦斯特龙驶入山妖峡湾的时候,有近70万人同时收看。 电视台在尝到甜头以后,又食髓知味地制作了许多类似的节目,比如长达18小时的捕鲑鱼节目,还有一个长达12小时的编织大衣的节目。“‘慢电视’跟大家想象的电视上播出的节目很不一样。说实话,跟我想的也不一样。基本上,它颠覆了电视制作的传统思想。”挪威公共广播公司的制片人卢恩•莫科巴斯对《时代周刊》说,“电视节目通常都使用相同的制作手法,只是换个主题而已,而‘慢电视’则采用了一种全新的讲故事方式。很奇怪是吧,然而(节目)越是离经叛道,越是博人眼球。”
《国家篝火之夜》和挪威流行的“慢电视”都剑走偏锋,违背了传统流行的惯例,效果却出乎意料地令人满意。观众很喜欢这些节目,即便他们最初也会觉得这些节目看起来怪怪的。《纽约客》杂志的内森•海勒写道:“作为娱乐手段,‘慢电视’无疑是逆时代潮流的。它似乎是通过让观众自行体会的方式来达到娱乐大众的效果的。”这样的实验看起来很不合理。首先,电视是一种单向的传播媒介,它有一个时间表,明确规定什么时间段播出什么节目。如果数百万人家中的电视机,连续5天都在播放一艘船的航行过程,就会打乱播放时间表,让观众摸不着头脑。其次,这种实验是有代价的。据悉,1966年的《国家篝火之夜》节目造成纽约电视台第11频道损失了4000美元的营收(放在2016年,相当于3万美元)。
在大多数情况下,网络视频不存在这些问题。所以,YouTube上的专业视频创作者也好,草根网友也罢,都可以随时对自己的节目进行自由的实验,或者像《国家篝火之夜》那样,搞一个“不是节目的节目”出来。正是通过这些看似完全违背了传统惯例的实验,我们才能更深入地探究媒体究竟能够满足人们的哪些心理需求。因为越“离经叛道”,越能突破旧有娱乐形态的界线,将新的类型引入我们的视野,从而刺激那些我们从未想过,大脑却在潜意识中秘密渴望的快感。事实上,看似简单的视频和音频可能引发大脑内部的复杂反应,满足人类用语言难以表达的需求。我们可能看了某些视频觉得很爽,但这种非同寻常的经历十分私密,因此我们很少谈论它们。不仅如此,如果不是生活中的一些小确幸,我们可能都不了解自己竟还有这些需求。一则偶然发现的信息、一次错误的点击、一次模糊的搜索,或者一位朋友不经意的话语,让我们和一些视频偶遇。事实上,这些视频的制作也只为这些能够理解它们、懂得欣赏它们的有缘人。
这些视频并不期望得到主流世界的认可。如果把它们比作挠痒痒,其所带来的快感并非来自痒的感觉,也不在于抓痒的工具,而是抓挠这一感受本身。YouTube这样的网络平台使我们最隐秘的需求也能得到满足,原本隐藏在流行文化之下的它们正在进入大众视野,它们反映了我们潜意识的自我,那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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